“既然要去云州,那顺便帮我查一件事儿吧:近日云州的巡查抚司上了奏折,说是出了个杀人的惯犯,死了好几个人,这些人都是当地的商贾贵胄,其中不乏朝廷高官,手段极其残忍。或许会跟花去鹤有什么联系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白述站起身来,拍了拍身上的浮尘,便径直走出去了。
暮色起,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皆染上了一抹赤金色,看着更加富丽,纯白的汉白玉石阶被镀上了一层很淡的粉色,如同铺了花瓣的花路那般浪漫。
一个衣裙款款的少女坐在门槛上,背朝着夕阳,缩成一团地抱着膝盖睡觉,听见有人开门,她微微睁了睁眼,糊里糊涂地说:
“白述,我找不到好玩的地方,还是在你身边最好玩.....吃饭了记得叫我.....”
白述的笑容很浅,情意却深。
他半跪着蹲下身去,双手放在身下轻轻那么一捞,就把芩九横抱起来。芩九觉得不抱点儿什么或手里不抓点什么睡不太舒服,忸怩地动了一会,胡乱抓住白述的一片衣襟,满意地睡了过去。
白述一直站在原地,待她调整好姿势,这才闲庭信步般向外走去,即便是下台阶都跟如履平地那样稳当。
李承傲在背后扒着门框,心想: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?这还是那个看着云淡风轻实则睚眦必报的小气鬼白述吗?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呐......
笨重的古种慢悠悠地敲了五声。
酉时到。
溜出宫玩耍的太子妃平日里都会在这个节点来赶晚饭——飞华殿有一位老妈子极擅长做风雅的甜点,且日日不重样。
太子妃说今日会带一副新的牌九回来,还抓了一只金羽赤冠的斗鸡,请他一同在飞华殿用晚饭。
李承傲最喜坊间的这些小把戏,激动地立刻夺门而出,往飞华殿赶去。
飞华殿挨着东宫宫女吃饭的饭堂,李承傲在鹅卵石路上行走,不少宫女同他问好,随即脸色一变,皆羞红了脸掩面逃走了。
李承傲心疑道:难道是本太子又帅了,这些姑娘都在垂涎我的美色?哎,真是的,这些小姑娘,太肤浅了,就不能崇拜于本太子的丰功伟业吗?
他踏入飞华殿的时候,太子妃正着了一身男装从窗口翻进来,手里还抓了只金羽赤冠的大公鸡。
“小曦儿你可算回来了,你是不知道,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,真的是太可怕了。”李承傲立刻换上了一副非常欠揍又恶心的嘴脸,飞身上去便要去抱小曦儿.....
手里的大公鸡。
谁知小曦儿却用一把匕首极快地抵住他的胸口,滴溜溜地站到他身后去往他屁股上一看,立刻跪倒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起来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,承傲,你可千万别告诉我,你今天这一整天都穿着这条裤子在外面晃荡。”
“我裤子?”
李承傲闻言马上低头去扯自己的裤子,谁知刚往后面摸了一把,就摸到了自己光溜溜的两瓣屁股。
这么说.....我刚才就是这样露着屁股,在那群姑娘们面前走过去的?
白日里,他惹恼了白述,临走前白述却很大度自然地拍拍屁股走人了,他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了,谁知这白述,竟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,什么时候把他的裤子划了一个大口子他都不知道!
最毒男人心啊!小气鬼!
飞华殿内当即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:
“白述你个王八蛋!我要扣你的月俸!把你发配到边疆做苦力!”
“你可别了,你忘了你俩刚见面的时候吗?你说他小面瘫,结果呢,他偷偷在水里下了药,让你牙疼面瘫了一个星期呢......”
此时已微微入夜,白府的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,散着温和的色泽,指引着归途。
当羌狄把马车停好,撩开帘帐欲扶白述下马车的时候,白相之冷不丁从门里走出来,目光一直扫视着街道,并不往那边看一眼。
白述知,他的父亲在等人送酒来。
白相之时常会遣人送酒来府里,不多不少,正好一壶。白述初次出征回来时,还以为白相之是在等他,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,结果白相之只是从酒家手里拿过一壶酒,对他淡淡说一句:
回来了。
他渐渐长大了,诸如此类的事撞见的次数多了,也就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开心雀跃,自作多情。
这次也是一样。
白相之从酒家手里接过一壶用白玉瓶装着的温酒,这才慢慢看向白述。
“父亲。”
白述颔首,对白相之行礼。
“.....”白相之想说什么,却犹豫了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说,
“切莫骄傲自满,比起你老子当年浴血沙场的样子,你小子还差得远。气力不够就别去跟人家硬拼,丢人。”
“谢父亲提点。”
“进来吧,你明日不是还要去办事吗?早点把饭吃了,明日好早点去忙活。”
“是。”
白相之看了一眼还在轿子里呼呼大睡的芩九,鼻子里哼了一声,便甩手往府里走去了。
院内忽而传来一阵低低的数落声,随后,玉温弃便踏着步子迎了出来。
她着了一身素衣,比起前几日祭奠亡子的模样,脸色已经是好了不少,一副笑眯眯的神态和圆润的身材,同白相之截然不同,怎么看都是一副慈母的模样。
玉温弃从袖口取出一方丝帕,替白述抹了抹脸上的一点儿灰,道:
“述儿回来了?累不累?快进屋歇歇吧,饭已经做好了。”
“好的。”
玉温弃探头探脑地去看芩九,笑意愈发深刻了。
“怎么样啊儿子,”她朝白述使个眼色,又往他身后努努嘴,努努嘴,“搞定没有?”
白述摇摇头,很诚恳地回答:
“没有。”
“啧,你说我儿子吧,长得够帅,钱吧,也够多,个子.....嘿,也够高。肯定是因为脾气太臭才不招人家喜欢,这点跟你爹真是一模一样。”
玉温弃一边说,一边踮起脚尖跟白述比比高。
“为娘告诉你,这追女孩儿啊,就好比这个.....领兵打仗。兵强势强,那就哄着她,柔情蜜意就当那大炮,狂轰滥炸她就得了,兵弱势弱,那就先做个假象骗骗她,诱敌深入博人同情后再一举拿下。
追女孩你老娘我可是一把好手,就她们心里的那点小心思,我可熟了呢。”
白述不解道:“追女孩您也有经验?”
“臭小子,闭嘴!为娘我自有安排。”玉温弃意味深长地一笑。
“......”
待天色渐晚,管事儿的绕着整个白府兜了一圈,该锁的门锁上了,该关的窗户关好了,这才舒舒服服地回自己的房间里去,脱了衣裳,盖上被子,舒坦地长叹一口气,结束一天的工作。
白府没有多余的规矩,唯有亥时息这一点儿是所有人都得老老实实遵守的。据说早些年时,白相之定下的规矩是“辰时起,亥时息”,只因他的夫人屡屡破戒,他劝导不成,才将前半条给抹去了。
芩九这一觉,不多不少,正正好睡到亥时才醒来。
她醒来后,伸个懒腰,第一件事儿便是去摸摸自己的肚子。
“咕噜噜......”
厨房离芩九住的地方并不太远,未散尽的饭香顺着一阵轻风,飘飘悠悠地进了房里,满屋子都是淡淡的饭香。
“白述这家伙,说好了吃饭要叫我的。”芩九巴巴地扒着门框,使劲儿嗅了一下,好家伙!越闻越饿!
要不趁着夜深人静,去厨房里偷点儿?大不了被捉住了也就是抄家规.....反正又不是我抄....
想到这儿,芩九蹑手蹑脚地扒开门缝,刺溜一下子窜出去,轻轻合上门。
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不留痕迹。
完美!
就在芩九暗戳戳地转身准备跑起来时,她冷不丁撞到了一堵人墙上。
完了!不会是老雷公吧!
芩九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:
月光下少年立如芝兰玉树,逆着光只大约看到他的轮廓,一头墨色的长发散乱在风里。少年穿着一身白衣,领口微宽,露出精致的锁骨来。
芩九不由得咽了口口水:好绝一男子!看得肚子更饿了。
“看什么呢?”少年无奈地摇摇头,语音平和,不冷也不温。
芩九慌忙擦了擦嘴角,道:
“白述,你怎么来了?”
“我娘和父亲吵架,把我房间占了,来你这儿蹭个地方睡。介意吗?”
“借地方?睡觉?我这里?”
芩九讶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,目光又顺着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孔慢慢下滑,瞧见了白述抱在手里是一团薄被。
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小朋友。
“你如果介意的话那就算了,我去柴房凑合一下吧。只是柴房漏风,盖这床被子不知会不会冷.....”
白述微微一扁嘴,配上微微皱了皱的眉,慢慢地背转身走回去,竟显得委屈极了。
“哎等等,你就睡我这儿吧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!反正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了。我的床挺大的,睡两个人也不会挤。”
“谢谢。”
白述竟然笑了,竟然还说了谢谢!
不同于以往浅淡的笑容,这一笑,仿佛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到了脸上,和煦无比,眼睛也是弯弯的温柔模样。
芩九愣在原地,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。
天呐,我不是在做梦吧,白述居然笑着跟我说谢谢?到底你是狐狸还是我是狐狸,怎么反而我被勾了魂。
白述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被子抱进去,放到床上铺好,又顺手将被芩九踢得一团乱的被褥也叠好,这才走出来,从地上拎起一个食盒往芩九面前一递,盈盈浅笑着凑到她耳边说一句:
“我的房钱。”